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席容有佳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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席容有佳人

宰相府。

席容炎一身中衣,外披墨色玄袍,端坐榻上,冷冷看著跪在下面的黑衣男子。

“你不是說,魏晗燁已死嗎?”

“屬下親眼所見。”

“那你告訴我,此時正在東宮榻上高枕而眠的人是誰?”

“屬下,不知。”

“廢物!”

席容炎怒不可遏,朝他狠狠啐了一口。

黑衣男子並未答言,只是靜靜跪著,等待席容炎最後的宣判。

半晌,席容炎悠悠開口,“寒星,你為我效力多年,該知我這裏的規矩。”

寒星低著頭,脊背卻依然挺得筆直,他一字一頓道,“成,賞,敗,殺。”

“既如此,你自己做個了結吧。”

“謝主公。”

寒星叩首,拔劍出鞘。

青霜劍的劍鋒劃開一抹月光,映著他的眼眸,分外寒涼。

席容炎突然向他擺了擺手,唇角滲出一絲笑意。

“你今日運氣不錯,先下去吧。”

寒星錯愕,要知道,他用劍極快,再晚一秒,屋中必有一人留不得命在。

寒星沒有多耽擱,叩謝完畢,立即推門退了出去。

風渡暗鐘,水積涼蟾,琥珀色的金波漾在夜色裏。

他看見月光下,亭亭立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。

他突然間明白過來,席容炎今日為何高拿輕放了。

這女孩子身上攏著一縷輕渺蕓香,好似和月亮撞了個滿懷。

她穿著一襲月白色素緞長裙,外罩著青色軟羅紗衣,一條雲衿縈在腰間,勾勒出她清麗窈窕的身姿。

寒星認識這個女孩子,那是十二年的事了。

那年,寒星剛進府中便立下大功,得了席容炎的青眼。寒星那時不過十一二歲的光景,卻有著與年齡絕不相襯的狠戾。

他愛使劍,用刀,愛一切能傷人流血的玩意,他愛這種快感。只有人血才能暖他,只有殺人才能讓他擺脫孤寂。

有一天晚上,月亮分外圓潤。

寒星沐著柔光,在長街的屋檐上漫無目的地散步。

那日正好是八月十五,闔家團圓的日子。長街上人來人往,長幼相攜,好不熱鬧。

寒星父母俱喪,瞧見這些,心中嫌惡,便撇過臉去,剛巧在角落裏看到一處有趣的風景。

那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,和他極像的一個小女孩,在這樣一個熱鬧的夜晚,孤身一人,在一處不顯眼的角落裏啃著乞討來的半片幹饃。

約莫是饃太幹的緣故,小女孩啃得很吃力,才吞了一口,就止不住的咳嗽起來。

寒星雖然同情,卻並不打算幫她,只是靜靜地遠遠地看著。

眾生皆苦,人各有命,誰又能救得了誰?

小女孩吃不慣手裏幹幹巴巴的饃,但她不曾想到,這樣的饃也是會有人來搶的。

一個跛腳乞丐經過,毫不猶豫的搶走了她的幹饃。

這個乞丐肚子並不餓,但他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有東西吃,多存一點,總是沒錯。何況,難得遇到一個沒法還手的小丫頭片子。

小女孩失了饃,死死拉住乞丐的跛足不放。乞丐沒想到小女孩會反抗,一時重心不穩,摔在地上,舉起拳頭就沖她掄了過去。

寒星不自覺的皺皺眉頭,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,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幫她一把。

此時,一輛馬車經過,車裏的人聽見喧嚷聲,掀簾看了一眼,便命跟著的小廝將那乞丐給打跑了。侍女上前打起簾子,一個打扮華麗的女人走了下來。

女人手裏拿了幾塊新樣式的軟糕,笑盈盈的遞給那個小女孩,和她溫聲說話。

寒星遠遠望著這一幕,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暖意,而這又與殺人時所感覺到的暖意不同。

他放下心來,便打算回去,卻突然瞥見那個女人的臉。

她是紅翠館的楊媽媽,京城裏有名的人物,寒星幼時在紅翠館的時候見過她,所以認得。

紅翠館,那可是大魏聞名遐邇的風月場。寒星心中暗叫不好,再看那小女孩,已經拉著楊媽媽的手高高興興往轎子裏去了。

寒星不再猶豫,一個飛身,就拽著小女孩上了屋檐,再幾個淩空大步,二人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中了。

寒星聽得那女人在底下咒罵,“可惡,哪個兔崽子壞了老娘的好事!別讓老娘逮著你!”

小女孩嘴裏還嚼著半塊軟糕,她當時並不明白,那頂轎子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麽。

寒星帶她回了席容府,或許是因為小女孩實在美麗,又或許是因為席容炎最近殺戮太多,想做些不打緊的善事。席容炎最後收她作了義女,賜姓席容,名煙。

只因那一日,街上的煙花甚是絢爛。

席容煙行了一禮,“寒將軍。”

她的聲音十分好聽,如同碎玉一般,玲瓏剔透,清朗潤澤。

只可惜,她戴著帷帽,寒星看不清楚她的容貌。但他想,那一定是極美的。

寒星回了一禮,大步離開,再未回頭。

席容煙行至門前,輕輕叩門,“父親,您找我?”

“進來。”

席容煙推開了門,屋內並無燭火,只餘月光皎潔。

席容炎身穿中衣,立於榻前,他的臉上一半擎著月色,一半匿於黑暗,使人看不明其中神色。

席容煙邁了進去,卻又猶豫起來,他們雖然名為父女,實無血緣,何況,此時已然三更,二人見面並不符合禮數。

“把門關上。”

席容炎的聲音極冷,容不得人反駁。

席容煙吸了一口氣,回身關門,屋中僅存的光亮瞬間又暗淡許多。

席容炎打量著她,緩步走了過來,最後在離她一寸遠的地方站住。

席容煙隔著一層半透的紗,只覺得那氣息灼熱無比,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。

席容炎輕蔑一笑,跟著上前一步,手挑薄紗,露出她隱在帷帽之下的臉來。

那是怎樣的一張臉。

眉若玉鉤,眸含秋水,鉛華淺就,胭脂輕染,唇間一點嫣紅,宛如出水芙蓉。

她的眸子恍若星漢一般深邃皎潔,一眼過後,再難忘懷。

她很美,卻不是那種嬌嬌媚媚,柔柔弱弱的美。

她美得幹凈,純粹,動人心魄。

如月,似雪。

“世人皆道,娘娘姿容,堪稱絕色,依我之見,卻不如你。”

席容炎的呼吸越發急促起來,他的手落在席容煙的臉頰上,甚是滾燙。

“娘娘是福澤深厚之人,煙兒不過草木之軀,幸得父親收留,怎敢與之相較。”

席容煙在說“父親”二字時,刻意放緩了語調。果然,席容炎看她半晌,懨懨收了手。

“這些年,我待你如何?”

“父親待煙兒,宛如親生。”

這話不假,席容炎雖然在朝堂上作惡多端,對她卻是極好的。

十二年來,席容煙錦衣玉食,侍女成群,出有羅帷軟轎,入有閨閣小院,和進府之前的乞討生活簡直就是天差地別。

席容炎還專門為她請了大家入府授業,琴棋書畫,無所不精。

“我原本想讓你進宮侍奉聖上,協助娘娘鞏固席容一族的勢力,只可惜,娘娘不肯。”

席容煙不覺松了一口氣,她自然是不願入宮的。她雖卑微,卻也念著一生一世一雙人。

“後來,你出落的越發亭亭,我也舍不得你入宮了。”

“古雲,無父何怙,無母何恃,煙兒也舍不得離開父親母親。”[1]

席容炎嘴角微揚,“只是,眼下有一件為難的事。”

“煙兒願為父親分憂。”

“你來之前,我本想處死寒星。”

“不知,寒將軍犯了何事?”

“他辦事不力,理應受死。”

席容煙微一屈膝,“寒將軍為父親效力多年,一向忠心,還望父親寬恕於他。”

“那麽,煙兒是不想他死了。”

“寒將軍帶煙兒入府,父親養煙兒長大,煙兒受恩,斷不敢忘。”

“既如此,你可願意接手寒星手中的任務,將此事辦完?”

席容煙一楞,她猜不出席容炎會讓她做什麽,但話已至此,她只說,“但憑父親吩咐。”

席容炎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,仔細端詳,口中讚道,“這一張臉,他便是死在你手裏,也是不虧的。”

席容煙的面上宛若紅霞,她微微側開臉,向後退了半步。

“罷了,你回去罷,過些日子我會告訴你如何行事。”

“那父親早些休息,煙兒告退。”

席容煙推門出來時,不覺長長舒了一口氣。

無論往後如何,眼下能夠全身而退,就已很好。

她快步往煙雨閣走,路上撞見了一個提著燈籠巡夜的婆子,那婆子便停下來向她行禮,“煙姑娘。”

這正是席容煙在宰相府的尷尬處境,論起來,她是席容炎所認的義女,也便是席容家的三小姐,但宰相府上上下下皆知席容炎並未把她當女兒看待,而是另有打算,便不稱“小姐”,只稱她為“煙姑娘”。

席容煙微笑著點頭致意,心中想的卻是若是此番能離開宰相府,便離了這種尷尬的處境,也算是一個難得的機遇。

席容炎的席地齋離她的煙雨閣略有些遠,中間還要途徑一個小花園。

晚風習習,月色闌珊。

不知為何,席容煙總覺得有人在暗處看她,不覺又加快了腳步。就這麽一路慌慌張張的走來,總算看到了煙雨閣。

侍女桃夭正在門口四處張望,見到席容煙的身影,趕緊提著燈籠迎了上去。

“姑娘可算是回來了,老爺這麽晚喚姑娘過去,偏又不許人跟著,真真是急死我了。”

席容煙扶著桃夭的手,剛要進門,又回頭張望起來。

“姑娘在看什麽?”

“無事,想是我眼花了。”

桃夭回頭望望,見並無人影,便扶著席容煙進去,回身關了院門。

風起,地上的斑駁掠影不住搖曳起來。

寒星抱著劍,立在對面的樹梢上,直到裏面熄了燭火,方才飛身一躍,遁入黑暗中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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